老木都不老木

我暫別了上班族生活，從本週開始，每日最大的功課是調養生息，和思考晚餐煮什麼。

這一切是從去年底得知一位友人的突然離世開始。那天起，一把無形的鎚敲響我內心的警鐘，日復一日，聲音越來越大。

我記得他一雙可愛的子女，記得他溫煦的笑容，記得他經過我的座位旁問我要不要一起吃午餐？從德國回來之後還沒好好聊聊近況。但我那時正忙於工作，只能無奈笑說改天好嗎？

當然我不會知道再也沒有改天。他離開之後的連續幾個禮拜，好幾次夢到他。在最後一個夢裡，他和他的孩子們在一起笑得好開心，我好替他高興，默默決定不要告訴他，其實他已經走了。

回到現實世界，我惶惶不安了一段時間。時而回想起幾年前外子的爺爺奶奶在短時間內相繼離世，告別式上播放的舊照片，張張都有故事、張張都精彩，卻也映照出生命彷若一瞬。

這一篇寫給對鍋有愛，也認識土克的捧油。

鐵鍋愛用者對德國土克鍋（Turk）一定不陌生，輸入關鍵字隨便就跳出超過三十萬筆搜尋結果，說明台灣煮婦對這位德國硬漢「土克先生」滿溢的愛慕之情，更有許多網紅爭相追捧，寫文章畫表格教妳區分生鐵、熟鐵，鍛鐵、鑄鐵，以及這鍋揪竟是冷鍛還熱鍛？小鍋大學問，看得我頭暈眼花鍋子都拿不穩惹。

研究半天，從台灣各家網誌分享到土克官網介紹，花了一點功夫去了解鍛造（Forging）基本原理，和官網說的Open die forging（自由鍛）到底是甚麼鬼。

再低頭看看自己手上這支土克……去年誤打誤撞買的，直到現在我才搞懂，他應該是「28cm雙耳熱鍛深鍋」。

回憶起認識土克先生的第一天，跟我那明明不下廚卻很容易被各式廚具吸引的腦公去逛廚具店，腦波超弱的他聽了店員介紹，堅持要買這支據說是德國工匠純手工打造，只內銷德國其他地方買不到的「限量款」土克鍋。

話說回來，台灣這個島，站在上面總讓人忍不住抱怨，稍稍離開卻又讓人極度想念。

為什麼許多換日線作者感慨「只是可惜回不去」，許多歪國捧油到台灣學個中文就不想離開？我們自己很容易把台灣的好視為理所當然，不知不覺就視而不見。

這幾點讓我不能不想念台灣：

第一，美食。

不俗氣，反而真關鍵。過去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適應能力非常強的人，輕視那些出國玩還要帶泡麵或是在國外拼命找中餐館的人。喔拜託，打開心胸品嘗一下異國美食好咩？

對於我們要回台灣的這個決定，好像令很多人感到驚訝（不論德國人還是台灣人），通常第一時間的反應是：你們沒有打算多待幾年嗎？

我覺得這件事情很有趣，台灣人覺得德國好，很多時候是霧裡看花的好；有些人說「對孩子的教育好」，有些人說「起碼空氣好」。另一方面，德國人覺得德國好，看似理所當然，但那種好，是好到會驚訝表示「你們來了還會想回去？」「我以為你們會想要一直待下去耶！」「妳覺得回去是件好事嗎？」剛開始我被這種自我感覺良好嚇一跳，但仔細想想，這種反應說明多數德國人以自己國家為榮、非常認同自己生長的這塊土地，只是台灣人普遍缺乏這種自信。

記得剛到德國的時候，有一天在賣場巧遇兩位台灣媽媽，她們先默默觀察了我一會兒確定口音來自台灣，才過來打招呼。兩位媽媽都是陪著自己的孩子來雷根斯堡念音樂學校，爸爸們留在台灣工作賺錢，從媽媽們的口吻聽起來這彷彿是一個很好的安排，老夫老妻沒甚麼好留戀，分隔兩地各自有空間、也為了下一代各自努力。

印象很深，其中一個媽媽當時已經在雷堡住了兩三年，對我說：「妳來了就會不想回去了！」

那時我真不懂，蛤，有這麼好？轉眼兩年過去了，到現在，我還是不懂呀…哈哈哈哈（歪腰）

我姐說她看了「文藝女青年這種病，生個孩子就好了」這本書，然後突然感覺在某種程度上理解我，當媽之後的心情。

人在異鄉我只能看看網路上的書摘聞香，作者妙筆生花，我邊看邊吃吃笑，也跟著回憶起自己同樣經歷過的新手媽媽阿雜人生。

話說我當媽之後變得很淺眠，大概是因為動物天性要我時時保持警覺以防有野獸來叼走我的孩子，從原本在哪裡都可以一覺到天亮的好眠體質，到現在時不時就會在大半夜起床尿尿然後失眠。連兒子打呼的聲音都能把我吵醒，有時我會望著他的小臉出神，無法相信自己真的有個兒子，還已經四歲了....!!!（而且打呼聲還這麼大）

睡不著覺的時候，就會有很多圖像和字詞從我腦子裡蹦出來，多半是關於生活。

當年我還是個少女，有習慣記錄生活樂趣和各種感觸，寫（打字）的本身就是一種極抒發極療癒過程，日後再回顧，也會覺得更了解自己一些。只是出社會工作四五年之後生活步調改變了，沒能留時間給自己繼續像霧像雨又像風的寫，那個曾經留下許多青春記錄的部落格最後只剩荒煙蔓草。無名關站是件大事，過去的我不只是被堆進閣樓某個積滿灰塵的角落，而是整個打包扔進垃圾車載走了，偶而想起什麼來，也只能好像這樣好像那樣的空留一聲「啊」，再沒機會去翻箱倒櫃一探究竟。